□ 杨训波
多年后,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冬天的下午,一个孩子被他的母亲送上了开往省城的客车时的情景。当时,那个孩子哭着闹着不愿上车,最终还是在母亲的严厉呵斥下,极不情愿地坐上了车。孩子坐上车后,随着车门的关闭,车就动了起来。看着窗外家乡的山山水水不断地在他眼前后退,他伤心地流着眼泪,想到这一离开,就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母亲了,他在车上号啕大哭起来。师傅无奈,只好把车停下来,让他下车。那个孩子高兴地走下车,忘记了拿携带的行李并拔腿向无量街奔去。到大街上,他四处找寻母亲,找不到,估摸着母亲可能回去了,于是他继续向回家的路跑去。跑出不远,就见母亲背着个篮子,正往坡上爬呢。妈妈看到儿子,大声责问为什么不去?儿子哭着说,自己不愿离开母亲。是的,不愿离开母亲那是一个原因,还有另一个原因是,再过几天就要过年,他想在母亲身边过年。
今年春节,当年在老家过年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。文中的那个男孩就是我。我记得,在我进入十五岁后,每年进入腊月时节,我都要踏上回到父亲身边的客车,到他那里去过年,从那以后,我再没有回到老家过年了。
老家是在一个名叫花椒箐的地方。那时没有烟花,我们只燃放鞭炮,那鞭炮不像现在这般响亮,它只会轻快地鸣响,那声音脆生生地从人们耳边划过,那亮光也没有现在的烟花这般五彩缤纷般耀眼,只是悄然在暗夜中犹如萤火虫般闪过。那时候过年,是一个庄严而隆重的仪式,是一年终了,用新衣换掉旧服的仪式,是一年来全家在一起吃得最为丰盛的一顿团圆饭。
村中的年味在节令进入腊月后就开始酝酿了,小孩们掰着指头算着时间,大人们则忙着准备年货。转眼到腊月二十三,这一天是阴历的小年,是传说中灶神上天述职的日子。妈妈忙着煮肉送灶,用好吃的好听的来讨好灶王爷,希望他“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”。这天,我们还要进行一次一年中最彻底的大扫除。母亲说,这是一定不能忽略的,一年四季,人们出门在外,难免会带回一些不干净的东西,要借着这天,把这些东西扫出家门,让家中人事保持干净。是啊!俗话不是说了嘛,有钱没钱,洗洗干净过年。扫房子那天,我们擦窗子、扫地、洗被子、洗澡,从屋子到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、清清爽爽。老屋被这么一扫,也焕然一新了,年味似乎更浓了。
大年三十一大早,我们上山砍松树、摘松毛、写春联一般都要请村中年长字又写得好的老人来帮忙写。这一切程序都做完后,整个家已经被浓浓的年味所包围。新写的春联流淌着文化的祝福,新撒的松针散发着清新的香,浓浓的年味在空气中氤氲着,不时传来的鞭炮声,把浓烈的年味层层荡开,年味越发浓烈起来。
午饭过后,我们开始杀鸡煮肉。那天的村庄都沉浸在浓烈的节日氛围中,弥漫着浓浓的香味。那天的太阳也似乎比往日落得迟缓了许多,但这没有关系,太阳还挂在天空,就听见有人放响了鞭炮,这就意味着有的人家已开始吃团圆饭了。我们也忙着放响鞭炮,一家人团聚在一起,开始吃年夜饭。这是一顿丰盛的大餐,不仅是物质上的,更是精神上的,一家人的情谊全融在一起,人间的天伦之乐尽在欢乐、幸福的年夜饭中。吃过饭之后,我们便跑到村中的广场上追逐玩耍,一直玩到黑夜完全淹没了村庄才回到家中开始守岁。所谓守岁,也就是一家人围着火塘叙说一年来的趣事。我国民间在除夕有守岁的习惯,守岁的习俗,既有对逝去岁月的怀念,又有对新年寄以希望之意。如苏轼就曾写道:“明年岂无年,心事恐蹉跎;努力尽今夕,少年犹可夸!”
大年初一,天还未亮,我们就起床,穿上新衣,拎着一封鞭炮,到村口的水井边燃上香,点燃鞭炮、磕个头,然后接净水回家,帮着妈妈蒸年糕。母亲说,今日的年糕是一定要吃的。“年糕”谐音“年高”,意思是收成一年高过一年,生活一年比一年好。吃过年糕,我们便到爷爷家,给爷爷奶奶拜年。这所谓的拜年,就是给他们磕一个头,说几句吉利话,爷爷奶奶则给我们泡了一杯糖水,我们喝过之后,他们再给我们几块压岁钱,类似于如今的红包。大年初一这天是整个村庄最为悠闲的一天,女人们都带着自己的针线活聚拢在村中的广场上,一边闲聊一边做针线,男人们则在一起下棋、打牌。
大年初二,我们走出家门,把远嫁的亲人接回来,一大家子人团聚在一起,浓浓的亲情弥漫在家中。如今,年还是一样地过,但社会进步了,年也变得时尚了起来。可每逢过年,在老家过年的情景总会不经意地浮上心头。在炸响的爆竹声中,在无数拜年的短信里,社会发展的车轮在快速地前进,人们期盼和谐和幸福的心声却是不变的主题,这大约就是春节留给人们的浓浓的“乡愁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