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盛景
不知不觉间,骑行成为一件时髦的事,每每看着装备精良的骑行者从身边掠过,我的思绪就会回忆起小时候与父亲一起度过的那些骑行时光。
那时候的父亲腰板挺直、步履轻快,眼里有光、快乐而随性。当时父亲在国营企业的供销科工作,为了他工作方便,全家人省吃俭用,买了一辆单车。(小时候,我们都叫自行车为单车。)在那个困难的年代,一辆单车等同于现在的一辆小汽车,是家中最重要的交通工具。从此,我几乎就是在父亲的单车后座上长大的,那些与父亲一起度过的骑行时光,成为生命中最温暖的片段。
父亲工作的性质决定了他每天都要到不同的单位,什么物资局、守管局、马车社、供电所……都是我耳熟能详的地名。而我,与其跟着严厉而又有原则的母亲在家,倒不如跟着快乐而随性的父亲跑东跑西,参与那些听不懂的公务更快乐,因此父亲的单车成了我成长的摇篮。我经常在各种办公室的长凳上玩耍,看着那些用印蓝纸复写的各种奇怪的符号和数字,琢磨着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面的相片、日历卡、各式单据,玩着大头针、别针和铁夹,最后睡着在那些油漆斑驳的长凳或藤椅上,直到迷迷糊糊被父亲抱上单车的后座。
最初,我坐的是单车前杆上的那种儿童座椅,后来长大了一点,单车的后座成为我的专属。父亲单车前面的篮子装的是谋生的资料,后座则载着他小小的女儿。我抱着父亲的腰,触摸着他后背的温热和汗湿、体会着两腿轮流踩动踏板时肌肉的运动、感受着因用力身体有节奏的交替倾斜……我们就这样呼啸着从小城的大街小巷穿过。那时候的我,往往有着小小的嘚瑟和浓浓的幸福。下坡的时候,我会放开抱着父亲的手,伸开双臂,感受风的清凉,并不停地催促着父亲快点、快点、再快点。冬天的时候,我就蜷缩在父亲的单车后座上,让父亲的背为我挡住寒风,还要把手插在父亲的衣服兜里取暖。与此同时,还会不经意地从他的兜里,顺便掏出他为我买的一小块糖或是一小块饼干。
我们快乐的骑行时光也会有小小的变奏曲。老式的单车,后座的人脚是没有放处的,凭空地吊着,时间一长难免小腿发酸发麻。就这样,我好几次把脚一缩,就把脚绞进了单车的后轮。每每这时,我当然是一顿“鬼哭狼嚎”,母亲就会急得大骂,批评父亲不该把我驮来驮去。而这时的父亲只能默默地蹲在地上,摆弄着那个闯祸的后轮,不敢说一句话。然而,往往还没有好了伤疤,我早就忘了痛,不多时,我依然出现在父亲单车的后座上,又和父亲快乐地出现在大理古城的街头。
渐渐地,我长大了,父亲总是说,他对长大的我只有两个要求,一个是会游泳,一个是会骑车。因此,在家里条件稍稍好转些后,我们又添了一辆女式单车,姐姐和我也学会了骑车。然而,他并不放心,每次我或姐姐独自骑车外出,他总是立刻放下手里的事,他在前、我们在后,一路陪着我们骑行……每到周末或是家里来了远方的亲戚,父亲就会快乐地说,让我们骑车出去玩吧!于是我们两人一车,上山下海,直到太阳落山才恋恋不舍地回家。在我中考和高考的最后那一个月里,每当看到我有些烦躁的时候,父亲就会默契地建议说,要不要去骑会儿单车?于是我们父女就一前一后骑上单车,从我最喜欢的大理石厂的坡道上冲下去,让风从耳边拂过,将繁重的学业扔到车后……后来父亲从大理古城调到了市区工作,当时的交通并不方便,父亲就经常骑自行车往返于大理和市区之间,跟着他回来的就是他一路骑行的新闻。
不知从何时起,私家车的普及和公共交通的便利,使得单车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。也许是父亲老了,那辆经常被擦得铮亮的二八大杠早已不知所终。我常常去骑行,但最想做的就是让父亲坐在我的单车后座,和我一起快乐地呼吸着室外新鲜的空气,感受着大好的生活,可现在的单车是运动用品,后座根本不能坐人。更可惜的是,曾经可以每天骑行往返于大理古城和下关之间的父亲,已被岁月抽干了精气,只剩下一具佝偻的而虚弱的身体,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床上,连我开的汽车后座也很少有气力能坐一下,只留给我满满的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