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李桂科想,如果真有地狱,这就是地狱的样子吗?
虽然培训时看过很多麻风病人的照片,但是面对眼前的情景,他还是感到身体在微微颤抖。
看了半晌,他才低声说:“麻风病人的样子,真的可怕啊!”
丁文先股长说:“没事,凡事有个过程。他们都是人,凡是人,都生而平等。比起我们,他们更需要救治,更需要关爱!”
李桂科淌下了眼泪:“人生真是不易啊!上苍为什么要让他们忍受病痛的折磨呢?”
“人吃五谷杂粮,有七情六欲,就会有病,只不过发病机理不同。但麻风病,真是人间的噩梦。”丁文先也摇了摇头。
站在一旁的黄升东医生说:“以前我们都是病人管病人,现在你们这些新生力量来,山石屏的病人治愈大有希望。”
黄升东是昆明金马疗养院治愈的康复者。1981年之前,他是医生,在此管理着一百八十一名病人。
丁文先说:“黄医生,在山石屏,你劳苦功高。以后你还是要帮忙管起来。治疗的事,你还要做好传、帮、带,让这些年轻医生多干,让他们尽快成长。”
“丁医生,有什么需要配合的,您就吩咐。”黄升东搓着手说。
那天,丁文先带着李桂科他们开始对疗养院进行调查整顿,对一百八十一人进行体格检查,建立病历档案。此后,进入规范化治疗。
有个病人已年过六旬,在门前支了个小马扎,弓着腰,在那儿晒太阳。李桂科走过去,打开药箱帮他检查小腿上的溃疡。他用钳子一扒,皮肉发黑发紫,一扒就稀烂,有些白色的东西在里边蠕动。李桂科用镊子夹出来,竟是肥胖的蛆虫。麻风病人皮肤已没有知觉,甚至连蛆虫在里边都感觉不到痛痒。
看着眼前蠕动的蛆虫,李桂科胃里不禁翻江倒海。他急忙跑出去,找了个无人的地方“哇哇”大吐,把苦胆水都吐出来,感觉把胃肠都翻出来才作罢。他的眼泪止不住唰唰地顺着脸颊淌下。
吐完,仍旧得回去处理伤口。李桂科忍住呕吐问老人:“大爹,你伤口里都生蛆了,你不晓得嘎?”
老人抬起头,歪斜着眼睛说:“像我这样,人不人鬼不鬼的,死了,反比活着好。我巴不得赶紧死去,伤口烂不烂都管不着了!”
李桂科心里发紧。老人身体还没死去,但已心如死灰。身为医生,不仅要医病人的身体,更要医他们的心啊!
“大爹,您放心。我们肯定能治好您的病,您还要安享晚年呢!”李桂科说。
老人说:“也只有你们,共产党派来的医生来看看我们。自古以来,得了麻风病,就没有治好的。村里要我们走,老婆和我离婚,娃娃嫌弃我们。你说,这活着又有球意思?”
“大爹您别这么说,等你的病治好,我们就去您老家和村上说,让娃娃把您接回去!”
李桂科满脸是泪,他真想找个地方号啕大哭。
那天,当李桂科和同行的几位医生离开麻风院时,那些麻风病患者眼巴巴地望着他们,那种目光里,有疼痛、有乞求、有不舍、有希望,有着太多的内容。
老人拄着拐杖将李桂科送上渡船。他的眼里流出了泪水,他问:“李医生,你们还会再来吗?”
“大爹,明天早上我们再来!”李桂科说。
“你可不能哄我,明天还要来嘎!”老人哽咽着说。
丁文先说:“我们明天又来,莫哭,莫哭,你的病肯定能治好!回吧,回吧!”
李桂科突然跳下船,搀扶着老人转回麻风院。看老人坐下,才又折回渡船上。
“不错,你这小伙子心善!”丁文先向他竖起了大拇指。
那天晚上,李桂科吃不下饭,喝不了水。想起腐肉里的蛆虫他就胃翻,想起老人的神情他就心痛。
住在茄叶村的庄房里,他睁着眼盯着楼楞上的蜘蛛网,直至天明。
天亮后,他们又挎着药箱,走在通往山石屏的小路上,这截路有五公里。
洱源县的麻风防治医生,除了李桂科之外,还有丁文先、张开武、杨德昌、严云昌、朱占山、胡正清、许玉梅、王汉喜、杨云虎等人,他们或长或短,都为洱源县的麻风防治付出辛劳。在采访李桂科医生的过程中,他多次提起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事,并要求在写作过程中,要提及这些同事的业绩。其中朱占山医生于2015年7月31日去世,丁文先医生也已于2021年去世,遗憾未能采访。其余大多麻风防治医生,都作了交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