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振民
“五月端午,鸡枞拱土,火把节,鸡枞开裂。”老家乡下把藏在大山深处的松茸叫黑鸡枞。这句民谚说的是端午节过后,松茸开始生长,到火把节就进入盛产期。
山里人靠山吃山。小时候,每到菌子丰收的季节,经常跟父亲到离村子大约二三里开外的叫量山的大山里去找松茸。父亲挎个大背笼,拿把手斧在前,我挎个小篮子跟在后面。
松茸生长在环境特殊的杂木混交林地。山坳里林子深,抬头不见天日,地面潮湿,光线极差,软绵绵的落叶像是安装了弹簧。山梁上树木铺地而生,枝条交错,只身难行。找松茸很难得有技巧,我的寻找方法就是找落叶上是否有白花花的东西,或者用鼻子闻松茸的香气,然后在一个小的范围内反复地找。那些白花花的东西,八九不离十是野鸟享用松茸后留下的证据,这里大多会有幸存的松茸。
松茸是最值钱的野生菌。父亲把找回来的松茸切成片晾晒,或者放在火塘旁慢慢烤干,然后每公斤两元卖给供销社,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两个工日工钱。有一年,外贸公司到离村子大概两个小时山路的乡村集市收新鲜松茸,听说是要出口到国外去的,达到一级的每市斤两元。那天,父亲带我去找了一整天,然后我背到集市收购点卖。那满满一竹篮松茸卖了三十二元,我至今都无法忘记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松茸涨到天价,每公斤新鲜松茸达到一千五百元左右。上山找松茸的人不再只是本地村民,更多的陌生人从四面八方涌到量山,林子里一时间穿梭如织,呼喊声、对调子声此起彼伏,不管进山不进山,都可以知道山上到处是人。溪流涓涓绿草如茵的山脚下,四根丫杈撑起花塑料布,卖米饭的、卖糖果糕点的,卖牛肉、羊肉、狗肉汤锅的顺应而生。找松茸的好手和那些远道而来的人,几乎全天候满山地寻找松茸,饿了就下山买个饭再上山。我们村里也有放弃收割苦荞甜荞,专业户一般全家全天候找松茸的,但那几年,父亲不跟风,他舍不得庄稼误了农时误了收割,母亲则雷打不动每天天不亮就到离村子近的山上碰碰运气,但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准点背捆柴草赶着日出回家。
十几年的翻找,松茸富了许多人,甚至发了许多人家。量山见惯了人来人往,林子不再有枝条挡道,你抓一把我抓一把,经常长松茸的地方被一遍遍掘地三尺,层层积淀的落叶被一遍遍地清扫,再如一块块毡子被撕扯出来,又无序地堆成一个个小丘。
林权改革救赎了大山,落叶又垫起厚厚的地毯,松茸的老巢得到了喘息。集体山林,大多以承包方式出让,巡山管护如同呵护生命。有出产松茸山林的人家,更像管理自家的菜园,适时适当的时候,才会有序地采松茸,松茸生长的每个点差不多都被定了位。
三十几年没过一把找松茸的瘾了。自媒体里那些捡松茸的图片和视频,常常憋得我特别特别想家,量山里的那山那水那些小地名依然记忆犹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