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内统一刊号:CN53-0011 大理日报社出版权威性·影响力·责任感






2025年07月14日

漾濞雨记

■ 霍永安

漾濞的雨总带着山的魂魄,像苍山西坡未散的雾岚,缠缠绕绕弥漫进青瓦房的缝隙。老家的院子里,火塘的烟混着雨丝,织成一张绵密的网。

天还泛着蟹壳青,母亲就挎着竹篓出门了。通往后山的小路上青苔被雨水泡得发亮,她头戴草帽,脚蹬雨鞋,背篓边缘露出半截棕叶蓑衣,身影在雨雾里时隐时现,像极了山林里自在游走的麂子。漾濞人爱这山雨,湿润的空气里浮动着核桃叶的清苦与泥土的腥甜,连石墙上攀爬的三角梅也沾满珍珠般的雨珠。

母亲冒雨进山,是去采摘晨露未晞的棠梨花。我披着雨衣跟在后面,山雨斜斜地打在核桃叶上发出“噗嗒”的声响。核桃树的枝叶在雨中舒展,新生的叶片托着雨珠,像捧着碎钻的绿手掌。母亲熟稔地拨开灌木,指尖捏住几簇雪白的棠梨花,花瓣上的雨珠便顺着她粗糙的指纹滚落,渗进靛蓝色的衣襟。“雨里的棠梨花最是鲜嫩,焯水后拌核桃油,能尝出整个春天的味道。”她笑着说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山雨的温柔。

回到院中,天井里的石缸已积了半缸水,雨滴落下时惊起几尾养在缸里的细鳞鱼。母亲在火塘边忙活,松木柴火噼啪作响,铁锅里的水腾起白雾,与窗外的山雨融成一片。她将采来的棠梨花细细清洗,佐以自家腌制的火腿丝,在铁锅里翻炒出细碎的香气。我蹲在火塘边,看雨水顺着木雕檐角滴落,串成珠帘,远处的石门关在雨雾中若隐若现,两座石山如天然门阙,锁住了满谷的烟岚。

午后的山雨常突然变急,豆大的雨点砸在瓦楞上,发出“咚咚”的鼓点。院角的水蕨菜在雨中挺直了腰杆,叶片上的绒毛裹着雨珠,像披了件水晶蓑衣。我撑着伞出门,村子里的青石板路在雨里泛着幽光,几位妇女走过,她们背篓里刚采的蘑菇散发着阵阵清香,彩色的头绳与伞面的花纹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格外鲜亮。山雨顺着伞沿滴落,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涡,远处传来牧童的吆喝声,和着雨打松林的沙沙声,在山谷里荡起层层回响。

雨稍停时,苍山的轮廓从雾霭中浮现,西坡的核桃林挂满水珠,像无数盏亮着的小灯笼。母亲端出刚烙好的核桃粑粑,金黄的饼皮散发着核桃的醇香,咬一口,酥脆的外皮裹着绵软的内里,混着雨气的清甜在舌尖化开。漾濞江在雨后涨了水,浑黄的江水裹挟着落花与落叶,打着旋儿向远方流去。

漾濞的雨,是山与水的私语。它浸润了核桃树的根系,滋养了石缝里的兰草,也温柔了每一个在雨里行走的人。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记忆,如同檐角的银铃,在岁月的山风中轻轻摇晃,吟唱出属于这片土地的、潮湿而温暖的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