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没散尽,苍山就从大理坝子的尽头浮了上来。青黑色的山脊线像被墨笔轻轻勾过,顶端还沾着昨夜的雪,是那种淡得近乎透明的白,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洱海的水映着山的影子,风一吹,影子碎成星星点点的波光,把苍山的灵气都揉进了这一汪碧水里。
苍山十九座山峰从北到南排开,像十九个披甲的卫士,把大理坝子护在怀里。小时候跟着母亲回外婆家,路过喜洲镇,她总指着最高的马龙峰说:“每年雪化的时候,泉水流下来,浇得山下的庄稼绿油油的。”我仰着头看,山尖隐在云里,偶尔露出一小块白雪,藏在云朵后边,时隐时现。
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杜鹃,红的、粉的、紫的,开得铺天盖地,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。母亲会摘一朵淡粉色杜鹃花别在发间,说:“这是苍山给我们的礼物,戴着它,就会平安吉祥。” 我们提着竹篮,采些蕨菜和菌子,走累了就坐在青石上歇脚。风从山谷里吹过来,带着松针的清香,母亲哼起了白族调子,调子软软的,和风声混在一起,倒像是跟苍山在轻轻说话。
许多年后,去寂照庵,才知道苍山藏着这样温柔的角落。庵堂建在半山腰,院里种满了多肉和三角梅,红的、粉的花爬满了石墙,连石阶上,都摆着几盆小巧的多肉。住持师父给我们泡了杯苍山雪茶,茶叶在杯里舒展,汤色清浅,喝一口,带着点淡淡的甘凉。“这茶是雪水浇出来的,” 师父说,“苍山的雪化了,顺着岩石渗下来,滋养着这些茶树,所以才有这股清劲。”我望着窗外的山,云朵正慢慢飘过山腰,把阳光剪成一缕一缕的,落在茶桌上,暖融融的。
苍山的雨是急脾气的。前一秒还阳光正好,下一秒黑云就压了下来,雨点“噼里啪啦”地砸在树叶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我是在洗马潭索道上遇到雨的,缆车在云雾里穿行,外面什么都看不见,只听见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。我有点慌,同行的金花却笑:“别怕,苍山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,到了山顶,说不定能看见彩虹。” 果然,快到洗马潭时,雨停了,云雾散开,一道彩虹挂在山谷间,红、橙、黄、绿的颜色,把青黑色的山都染亮了。洗马潭的水像块蓝宝石,映着彩虹的影子,风一吹,影子就晃啊晃,像是彩虹落在了水里,要跟着水流走似的。
十月,漫山的枫树和槭树都红了,从山脚一直红到山腰。清碧溪的水清得出奇,水里的鹅卵石都看得清清楚楚,偶尔有几片红叶飘下来,顺着水流漂远,像是一封封寄给洱海的信。溪边的石凳上,坐着几个写生的学生,画板上的苍山,红的叶、青的树、白的雪,颜色鲜活得像要跳出来。有个学生说:“我每年都来,苍山的秋天,怎么画都画不够。”
住在古城的客栈里,推开窗就能看见山的轮廓,是一种偏深的黛色,像一幅水墨画。偶尔有几声鸟叫从山里传来,又很快消失在夜里。我趴在窗台上看,山影一动不动,真像个安静的守护者,默默护着这一方水土。
去年冬天,我带着妻子又去了一趟苍山。坐索道上山时,旁边的小姑娘指着山顶的雪,兴奋地跟妈妈说:“妈妈你看,山尖上有雪!” 我看着她,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,也是这样仰着头,望着苍山,听母亲讲苍山的故事。索道到了山顶,风有点大,吹得人头发都飘了起来。望着远处的洱海,望着山下的大理坝子,突然明白,苍山从来都不是一座遥远的山,它是刻在心里的印记,是无论走多远,想起时都会觉得温暖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