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苏金泉 文／图

10月25日，天刚蒙蒙亮，剑川坝子里的白族村落甸南镇海虹行政村下登自然村已热闹起来。男人们起来收拾麻绳、长木杆等工具，女人们蒸着红糖馒头，孩子们踮脚张望——今天要竖新房了。

木匠师傅带着他的徒弟们是天刚亮时到的。他们背着泛黄的帆布包，里面装着墨斗、角尺、凿子、斧头，肩上扛着锛头、锯子和五仗寸，唯独没有图纸。

“图纸在这里。”木匠师傅指指自己的太阳穴，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。

三个月前，木匠师傅就来看过地基，问过主人家要建几间房、做什么用。然后新房的所有结构都在他心里慢慢完成——要多少梁、多少柱，每个榫卯该怎么咬合。这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——剑川白族民居营造技艺的精髓，却也是老木匠们最平常的本事。

这种本事，可以追溯到三千多年前，剑川海门口遗址出土的古老的干栏式建筑。那些深埋于地下被岁月染成深褐色的木构件证明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，自古就懂得如何让木头竖立成家。

院子里堆满了加工好的木料，每一根都标注着只有木匠师傅们才看得懂的符号。最神奇的是，所有木料都将通过榫卯连接——凸出来的榫头，凹进去的卯眼，像双手紧扣，不用一根铁钉。

到了选定的吉时，木匠师傅站到高处吆喝：“起——。”这是竖新房最动人的时刻。主家的亲戚、同村的邻居，几十个男人应声上前：“一、二、三——起！”

粗犷的吆喝声中，第一排屋架缓缓立起。接着是第二排、第三排……男人们在木匠师傅的指挥下，有人肩扛，有人手扶，有人用长杆支撑，有人用绳子拉撑，竖新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
村里的女人们忙着在户外临时搭建的厨房里欢笑着、忙碌着，谈笑间就用最朴素的食材，做出剑川传统待客美食——八大碗。

这种村民间的互帮互助也叫“换工”。今天你帮我竖房，明天我帮你收稻。在剑川的村庄里，谁家建房，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会来帮忙。一栋房子的竖立，靠的不只是木头，更是纵横交错的乡音人情。

当最后一根横梁安装到位，仪式进入最高潮——上梁。

这是新房最高处的那根中梁，中梁被染成红色，再用画有八卦的红布包裹住正中间，还要系上一朵大红布花。一系列的传统仪式之后，木匠师傅吟诵着祈福的白族调子，周围的人群大声地应和着一声声“好”，在这样欢快的氛围中，中梁被红绳慢慢吊起，梁两边挂着的鞭炮也不甘落后似地“噼噼啪啪”炸响着。中梁吊到位之后，木匠师傅们用红木锤把中梁两端的榫头敲入预留的卯眼中。

中梁被稳稳固定在屋顶之后，木匠师傅和徒弟们站在中梁旁，把准备好的硬币、糖果、包子从梁上往下撒，大人孩子哄笑着、争抢着——抢到的是福气。

主人家仰头看着这番热闹的场景，眼里泛着泪光。这根红梁，承载着他们对新生活所有的期盼：平安、健康、幸福、子孙满堂……

在蓝天的映衬下，那些交错的梁木像巨人的骨架。但这还不是结束，接下来，工匠们还要继续砌土坯墙、盖瓦、装门窗……整个过程可能还要数月。

宴席就设在院子里，八大碗摆得满满当当，流水席从早到晚不停歇。木匠师傅被请到上座，主人家频频敬酒。几杯下肚，老师傅的话多了起来：“我十六岁开始学艺，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做木匠。但最骄傲的，还是给乡亲们建房子。”

三千多年来，这片土地上的房子就这样一座座立起来。

那些不用图纸的匠人，那些互帮互助的乡邻，那些包裹着期盼的红梁……都在诉说着剑川坝子竖新房的故事：房子不只是遮风挡雨的处所，更是用木头、用温情、用世代相传的技艺编织的家。

在剑川，每一座竖立起来的木头房子，都是大地上生长出来的诗。而这首诗，还在被一代代剑川人继续书写——在梁木交错间，在榫卯紧扣时，在每一个竖新房的日子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