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吕巧
几场雷雨后,各种野生菌打着小伞,探头探脑地冒出泥土。勤劳的拾菌人清晨上山,一路低头寻觅,将一朵朵挂着泥土,散发清香的野生菌摘下,轻轻地放入竹筐或背篓。刚刚离开泥土的山珍,味道鲜美,营养丰富,生态天然。集天地灵气,日月精华,它们是大自然给人类慷慨的馈赠。
周末回家,母亲果然买了野生菌,加了香喷喷的腊肉炒了一大盘。走时让我带上菜篮子。到家打开,是够我吃一周的蔬菜,还有一碗青头菌,全是骨朵,洗好……饭桌上炒的都是菌伞,原来小骨朵都被母亲挑了留给我。
除了炒着吃,野生菌还可以有多种吃法,松茸切薄片蘸芥末酱油生吃、鸡枞下油锅油炸吃、香菇炖母鸡、鸡油菌煮汤……只是在我记忆里,任何一种美味,都抵不过母亲煮的松茸鸡汤。
我生病住院那年,母亲丢下所有的事来照顾我。看着母亲从包里取出锅啊碗啊的,我告诉母亲:不必白费力气,什么食物对我来说吃进嘴里如同嚼蜡!母亲并不答应。
母亲听人说松茸菌有很好的药用价值,能提高免疫力,补充营养,于是冒着大雨跑去菜场买了鸡和松茸回来煮上。省城的野生菌大都从外地运来,价格不菲。母亲平日节俭,对自己从来不舍得多花一分钱,但对家人从来没有吝啬过!
加了松茸的鸡汤,闻着很香。母亲把表层的油撇开,给我盛了一碗,反复舀起、放下,吹了又吹。我乖乖地喝了一口,鲜甜的松茸鸡汤让我有了一丝难得的食欲,竟然喝了一碗汤、吃了一块鸡肉、几片松茸和一小勺饭。饭后,母亲收拾停当,为我系好围巾、戴好帽子,带我下楼来。下过雨的院子,空气很好。母亲怕我受凉,又为我戴上口罩。其时已是盛夏,但虚弱的我,像冬天飘摇的一片落叶。
母亲将我的手揣进裤兜。我们走出医院,过马路,穿过公园。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桂花幽香,刚进六月,桂花竟已开了。娇艳的三角梅仿佛在微笑,一簇簇、一团团,那么普通,那么热烈的生命!
公园里有人在打太极拳,表情平静,动作轻柔。母亲指着这个、那个,悄声说是哪一床哪一床的病人。我知道母亲是希望我能像别的病人那样坚强。母亲的手一直拉着我的手,揣在裤兜里。那么温暖和踏实。我柔弱地将头靠在母亲肩上,轻声说:“妈,我明天还想喝松茸鸡汤!”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,说:“只要能吃能睡,你很快会好起来的。”
那是我生病以来,第一次感到阳光照进了我的心里,有了一丝光亮;母亲的白发和沧桑外表下,是一颗多么坚强与温柔的心。
那天以后,母亲换着法地给我补充营养,香菇炖甲鱼、羊肝菌炖猪脚、青头菌蒸肉……
如母亲所说,能吃能睡,会好起来的!出院后我恢复得很快。
冬去春来,一晃多年过去。六月的雨水再一次唤醒山林间的野生菌,风再一次送来淡淡的桂花香。菌香与花香再次唤醒我对那段艰难日子的记忆,以及对平实温暖的母爱所涌起的深深感动,那颗尚且挂在花瓣上的水珠,是夏天暴风雨的痕迹,也是花对生命的挚爱、深沉的欢喜所结成的泪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