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吕巧
文章以山里有片林子烧起来了为开头,没有对秋天过度渲染。在生活面前,没有人去伤怀秋,或是注意或是在意这片土地上纯粹自然循环的秋。只有李娟,在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,寂静地走着。“我拎条袋子,揣把刀子就出门了。我一般会去河边树林里的那片草地上拔草,拔蒲公英呀、野苜蓿什么的。河在身边宽阔地流淌,秋天的河是水最蓝、水量最小的时候。水位远远地从河岸退下去,可以看到河边白桦树下被河水淘空了的根部积满落叶。那些树根优美复杂地盘绕着,高高地裸出地面,里面有没有迷宫?我总觉得里面会突然钻出一只有美丽皮毛的、不会咬人的小动物,一路小跑着到河边喝水,然后抬起头冲着对岸孤独地张望……”
她与草木为伴,与自己为伴。这种感受,我很多年前有过。上小学、中学时,我每个假期都会去农村外婆家住上一至两周。表姐表妹各自忙农活和家务,我在村里游荡,在田埂晒太阳、背书。我在与我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度过一天又一天。看月亮由月牙变成银盘,再变成月牙儿;暑假漫长,在外婆家呆的时间也长。村里四处有水沟,每条沟的水都是流动的,清澈的。我坐在沟边,将双脚伸进水里,脚趾抵在光洁的石子上,水流冲过脚背、脚肚子时的清凉和酥酥滑滑。午觉醒来,从外婆屋子的窗户伸出手去,就能摘到被太阳光染红的水蜜桃。无论过去多少年,我都会记得那段在农村度过的,看似无趣却又从大自然中撷取到无穷乐趣的时光。
“每年秋天的时候,总会发生那么一两次火灾。大概是因为森林的渴望太巨大太强烈了吧?当它经过如此繁盛的夏季后,前来迎接的却是秋天——消沉和寂静的秋天。于是它就燃烧了。”像是自然的意愿,又仿佛是生命的消亡与重生。
“这时候山里已经没什么人了,牧业全转移到了额尔齐斯河以南的春秋牧场和冬牧场。山里的第一场大雪也下了,再有一个月就封山了。”秋天像是一个给在阿勒泰生存的人和牛羊一个过渡与缓冲,秋天的降临,草原上发生着人与自然生存方式的深刻转换。在阿勒泰广袤的土地上,李娟为我们描绘了一场在消亡中孕育重生、在寂静里爆发生命的秋之交响。
我没到过新疆,而李娟《秋天》里的人物对话让新疆本土语言形象化,每句话附加的“嘛”字,仿佛听到小商店里,顾客与店主,一个在拒绝,一个在极力促成生意,这种生活化的直白交流显得十分有趣。
总体感觉,李娟的《秋天》所表达与抒发的,超越了季节本身,成为一曲对生命循环的深沉礼赞。在阿勒泰的辽阔天地间,消亡与新生并非对立的两极,而是自然法则在时光中的优美舞蹈。她以朴素而饱含诗意的笔触提醒我们:生命在每一次消逝里,其实都在悄然酝酿着下一场蓬勃的萌发。这样的秋天,是大地在沉寂中积蓄力量的庄严仪式,亦是对生命韧性与循环本质最透彻的洞察与最温柔的颂唱。李娟眼里的秋天,是消亡,也是新生;是结束,亦是开始;当世界在深秋褪去华裳,她让我们听见了生命在静默中重新积聚的磅礴心跳。